農本思想與當代中國經濟轉型
宋敘五
前言
去年,香港樹仁學院與中國社會科學院合辦之研討會中,本人曾以《農本思想與中國現代化》為題,提出論文,向與會諸位學者專家請教。該文重點是從中國歷史演變中指出農本思想產生的經過,及其對中國社會現代化的阻礙。本文可以看作是前文的續篇,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指出農本思想在今天仍然殘存于中國社會及社會觀念中的影響;亦即是國人急須放下的包袱。第二部分是作者對中國經濟轉型提出一些原則性的建議。
第一章 放下包袱
本章題目為“放下包袱”。包袱為何?農本思想在今天中國結構中,經濟結構中及社會觀念中的殘留物是也。這些殘留物仍然強固地困擾著、阻礙著中國社會經濟結構的轉型及現代化本章將分節說明之。
第一節,小農經濟
小農經濟可以說是一種社會結構,又可以說是一種經濟結構。它是農本思想的產物。在今天之前,已經非常嚴重地拖慢了中國經濟發展的步伐;而在今天仍然是中國現代化的嚴重障礙。
不農經濟的結構的負面影響,在經濟方面者,例如農場面積小,勞力及資金有限,無法引進現代科技及企業經營方法,自給自足心態使農業偏重于糧食種植等。以上各點因有許多學者注意到,也討論過,本文不贅,本文想特別提出的是:傳統社會賦予小農經濟結構的社會職能,害了它成為一個經濟主體的可能性。
從漢朝到清朝,甚至到現在,中國傳統的農業家庭,不論貧、富,不論是地主、富農、佃戶或今天中國各地農村中的家庭承包戶,都被賦予一種社會職能。在一個家庭之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婦合順,長幼有序等觀念,或論理要求,支配著或制約著家庭成員的行為或思想。擴大而至家族,族長要教導族中子弟為本族增光,光宗耀祖,不做有辱門風的事。當然娶妻生子,傳宗接代,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等傳統亦要落實。這一系列的社會職能,壓在農業家庭的頭上,與它能夠成為一個純經濟主體的要求相違背。使農業家庭都不得不能理性地用“經濟考量”來指導與調整自己的行為。使每一個農業家庭組合起來,就是整個農業社會,成為一個不按經濟原則辦事,不能用數字計算,不能用數字管理的經濟體系。
中國全國的勞動力,到今天仍然是以農業勞力占大部分。如果農業因為上述原因不能按經濟原則辦事,不能用數字管理,必將拖累了中國整個的經濟體系,無法與世界各國競爭。
在古代,人口稀少,自然資源相對充裕。而且在自給自足的經濟體系下,只“勤”“儉”二字,已可解決問題。勤則多生產,儉則少消費;多生產、少消費,自可年年有余。家庭生活有余裕,進而遂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倫理需要,自然家庭和美,經濟要求與倫理要求雙雙達成。但今天人口增加以千百倍計,而且進入分工社會,再進而全球一體化,每一個人,每一家庭,不但要與本國人爭,甚至要與國際競爭。因此,小農經濟格局必然要轉型。
農業要企業化,農民要轉變成為農業企業中的工人。他們要:
一、上班時間離開家庭;
二、具有農業專業技術與知識,而且要不停地進修與增值。
如此,農業家庭不再是一個經營主體,而成為一個單純的社會組織單位,像城市中的工、商業人士的家庭一樣。農民(農業企業的工人)離家上班。到企業中,根據經濟原則辦事;回到家中,根據倫理原則做人。兩方面都可做好,而互不抵觸。
第二節,社會觀念
除小農經濟結構必須改變以外,仍有許多社會觀念必須清除。這些社會觀念是:
(1)民以食為天之觀念;
(2)非農不富,無糧不穩之觀念;
(3)開門七件事的觀念。等等。
以上這一系列的觀念,所造成的效果,就是
(1)將中國絕大多數的勞動力困在農業之中;
(2)將中國的農業局限于以糧為主的情形;
(3)令中國的農耕技術長期停留在粗陋狀態。
香港科技大學教授孔惠鋒,在他所編《誰來養活中國》一書(香港明報出版社,1997)的序言中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以上七件事,除了鹽之外,全與農業有關。”所以他認為:中國必須重視農業。但用這一種說詞來重視農業,到頭來又回到專注糧食種植,重視柴、米、油、鹽的生產與累積,是不合經濟原則的。
其實在今天的分工社會,開門只有一件事,這一件事就是“錢”。有了錢,可以滿足任何需要。沒有錢,萬事不能。農民生活如果太窮,種了米也舍不得吃;或者說吃不起。
所以現在必須拋棄所有陳舊的社會觀念,發展國民經濟,提高國民總生產,讓人民富裕起來。
第二章 輕裝上陣
如果照第一章所說,我們能夠徹底地拋棄傳統思想,則可以毫無疑問地走上現代化。趁著中國加入世貿的時機,在國際市場上,與世界各先進國家一較長短。本人謹在此時刻,提出幾點原則性的建議。
第一節,理性看農業
在中國長遠的歷史中,自西漢末年,農本思想占了主導地位之后,中國對農業,口頭上是愛護,實際上是害了農業。因為二千多年來一貫的政策是:將大多數的勞動力困在農業中,于是必須使農業長期停留在“勞力密集”的情況。西漢之后,改良農業耕作技術及經營方法的努力,非常之少。明朝、清朝的皇帝,仍然高唱生農之調,但主要政策仍只限于“趨民歸農”,這種名為愛之,其實害之的政策使中國農業長期停留在落后狀態。
放下農本思想的包袱,可以用理性的態度看待農業。也即是用合理化的態度,依國際市場的宏觀供求規律調整農業政策。我們不要再堅持,將大多數的勞動力留在農業中,也不用再專注于糧食種植,也不要再抗拒糧食進口,也不要再刻意地達到糧食自給的目標。
一切以國際市場規律為準,以提高國民總生產,達到最高經濟效益為政策的指導原則。
第二節,農業經營企業化、專業化、科技化
上一章說明“小農經濟結構”是中國社會經濟轉型的障礙,因此,徹底拋棄小農經濟結構,才是經濟轉型、社會蛻變的首要關鍵。今后的農業經營,離開小農經濟結構越遠越好,越徹底越好,其原則如下:
第一,農業經營企業化,專業化、科技化。拋棄專注糧食種植的方式后,種糧的面積相應縮減,各地區依其土壤所宜,宜糧者仍種糧,不宜種糧者因其所宜改種其他經濟作物。
第二,規模宜大不宜小。規模大引用科技的限度高,引進學術研究的限度高,落實學術研究成果可能性高。
第三,如能引用農、工、商、科研、環保整體配套的連鎖企業式經營則更好。
第三節,切忌小規模經營
今后的農業經營切忌小規模經營,不宜用“小鍋小灶”式的經營。小規模經營除了不能引用較高的科研及較新管理方法外,也無法同時處理環保問題。但以上各點,仍然是集中在經濟層面或經營層面;除此之外,小規模經營無法解決下列一些社會層面的問題。茲分述如下:
第一,小農經濟文化必須徹底拋棄。中國農村在小農經濟結構中,孕育了許許多多的小農經濟文化,舉其要者有:自給自足與糊口觀念,重視家庭及傳種接代,重男輕女觀念,落葉歸根觀念,等等。小規模企業與原來的小農經濟結構距離太近,小農經濟文化仍如惡鬼纏身,無法拋開。
第二,小規模經營引用科研及學術研究成果有限,對從業人員學歷、素質、文化之要求較低,無法有效激勵農村青年求學向上之心,亦無法吸引城市青年下鄉。因為前面我們說過,今后的農民:
(1)要離開家庭到農場或農業企業上班。
(2)要具備專業知識與技能。
當然政府或企業承包本身在教育方面的配套也不可少。
第三,小規模經營無法將中國大多數的農業勞動力盡快地由農業釋出,拖慢了中國社會經濟的轉型期。
第四節,救治大西北
中國版圖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人口集中地及經濟活動區,偏于東南部,西北部大部分拋荒,且不平衡的情形日趨嚴重。在今天我們討論經濟轉型進入新紀元的時刻,救治大西北之事,絕不可忽視。
第一,從歷史上看大西北的拋荒經歷
中國西北地區原是中華民族的發祥地。西漢建都長安,關中地區曾是中國最富庶之區。經過王莽之亂,關中地區遭戰爭破壞,再到東漢末年,黃巾、董卓之亂,關中地區殘破更甚。所以到了唐朝,雖鑒于地理形勢之險要,仍以長安為首都,但西北部之物產不及東南遠甚,首都長安及西北地區所需糧食、物資,必須由東南運至。武則天在位的大部分時間,因為長安過于荒涼,都在東都洛陽居住。但唐朝政府自開國以后就大力開發關中地區到了開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距離唐朝開國(公元618年)一百一十九年,關中地區又再農業豐收之區。自這一年起,東南地區的糧食不再運來接濟長安。唐朝距離西漢九百多年,地力經九百年拋荒可以恢復,今天距離唐朝一千一百多年,拋荒后能否再恢復,未可知。
第二,愚公移山
中國古代有愚公移山的故事,信其可能者較少,但故事流傳不斷。則中國古人有愚公移山這精神與毅力,是可以斷言的。
今天較古代優勝之處,是能掌握高科技,假如經營計劃可行,本國資本、港臺資本,或外國資本均可投入,救治大西北未必不可為!
第三,李廣射虎的故事
西漢武帝時期,名將李廣,號稱飛將軍。李廣善射,且臂力過人。李廣領兵出征匈奴時,夜晚巡營,見一老虎,拔箭射擊隊之,箭穿虎背。天明后再到現場去看,原來是一塊石頭。再射石不能入。
這一故事告訴我們,李廣的臂力其實是可以射穿石頭的。但當李廣已經知道那是石頭,不是老虎于是他先有了不可射穿的心理(失敗心理),用力自然小了,所以射不穿石頭。
如果我們在“救治大西北”這一件事上,先有了失敗心理,未曾進行已經認為不可能,就不會成功了。
第四,“救治大西北”在中國及世界的意義
西北地區占了中國版圖的大半,自然條件不是太壞,如能救治復活,不但對中國多了大半個地區對世界總體來說,亦有重大意義。
第五節 農業勞力釋出的兩大方向
農業勞力必須釋出,這是中國走上新世紀之前的最大課題。釋出的方向有二:
第一,前面所說的農業經營企業化,專業化,所衍生出許多工作機會,例如工業加工廠、運銷服務、金融服務,再因農民生活改善所產生的多項服務,農村、鄉區教育等等,所產生一系列的多元化。
第二,因救治大西北所扯動的勞力西移。
結語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一首詩,在中國社會傳誦久遠,但有何人在誦詩之余,想到改變中國農民“粒粒皆辛苦”的情況呢?拋下農本思想的包袱,把農民從“低經濟效益”的勞動中救出來,才是正道。也是中國進入新紀元、參加世貿,能與先進國家競爭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