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析社會資本、區域經濟發展與社會誠信
萬濤 姚小濤
論文關鍵詞:社會資本;社會結構性資源;社會網絡;社會誠信
論文摘要:社會資本是寓于社會網絡之中的一種社會結構性資源。社會網絡和網絡成員的信任是構成社會資本的兩種重要形式。社會資本對于區域經濟發展或產業集群的形成的重要影響力在于它所提供的鑲嵌式背景——社會網絡的結構差異會引致不同的結果。在中國社會經濟轉型期,只有構建符合現代意義的社會結構性資源以及更廣泛意義的社會普遍誠信,整個社會才能達到一種高效率的秩序。
一、社會資本:范含于社會網絡之中的社會結構性資源
最早的社會資本概念是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于20世紀70年代首先提出來的。布爾迪厄是從社會網絡的角度來看社會資本的,他認為社會資本是實際或潛在資源的集合體,是與占有某種持久性的網絡密不可分的,這種網絡是大家所熟悉的、得到公認的、體制化的社會關系網絡。
美國社會學家科爾曼曾給出了一個被廣泛引用的社會資本的定義:社會資本是個體擁有的社會結構性資源。一般來說,個體擁有三種資本:財務資本、人力資本、社會資本。財務與人力資本是個體自身的資產,而社會資本則代表了與其他個體的關系,它不依附存在于獨立的個體,是寓于人際關系結構之中的,并為結構中的個體行動提供便利。與布爾迪厄相似,科爾曼認為,不論是實體的還是虛擬的,個體擁有的這種網絡或多或少地包含了相互熟悉或認可的制度化關系。
在他們之后,社會資本概念得到了羅納德·伯特、羅伯特·普特南、林南等學者的進一步拓展。盡管這些學者從不同的領域和角度對社會資本的概念進行了多種界定,但綜合地看,這些學者都認為社會資本是存在于社會結構之中,通過促使行為者做出某些特定行為(如交易與協作等)而產生效益的資源,這些資源表現為社會網絡及其某些特征(如信任與規范等)。在這其中,社會資本的栩滄:可以娜貉以下兩釗靛缽的內涵。
首先,社會資本屬于一種社會結構性資源,它既包含有制度性、框架性的背景因素,也包括其中的個體因素,因而,是一種為其中的行為者提供鑲嵌性背景的社會結構性資源。
第二,在社會資本概念中,社會網絡和信任(規范)始終是兩個重要表現形式。我們知道,任何個體都具有與外界一定的社會關系聯結,都鑲嵌或懸浮于由各種關系聯結交織成的一個社會網絡之中,網絡中的個體之間通過各種特征的關系進行聯結,而不同形式的資源則通過這些聯結在社會關系網絡(簡稱社會網絡)中流動,社會網絡提供了個體與外部互動的重要資源,是一種社會結構性概念。從這個角度來理解,社會資本中的“社會”兩字強調這種資源不單獨屬于任何個人,而是存在于社會關系網絡之中,因此,所謂的社會結構性資源可以從社會(關系)網絡中得以形象的體現。而從長久性以及穩定性來看,社會網絡的維持是與信任和規范聯系在一起的,信任與規范給行為者提供了一種行動上的便利。
二、社會資本與區域經濟發展
作為一種社會結構性資源,社會資本可以為區域發展提供深層次的動力源泉。以美國128公路區與硅谷為例。128公路區是環繞美國東部波士頓市的一個高科技產業帶,這里因為成功培育了一大批高科技企業而被世人所關注,在美國西部地區同樣有一個比128公路區稍晚崛起但更為有名的高科技地帶—硅谷,這兩個區域都以其成功的高科技公司培育、創業、成長等而揚名天下。
從地理分布來看,這兩個區域分別依托于麻省理工學院和斯坦福大學,而這兩所大學所處的地區本身就是美國高科技研發資源比較集中的地區。在128公路區的成長過程中,麻省理工學院功不可沒,在硅谷的成長過程中斯坦福大學也扮演了重要角色,略為不同的是,128公路區主要立足于地區內的資源開發,是一種內向性的成長模式,而硅谷在依托斯坦福大學以充分發掘區內已有資源的同時,還不斷地從外部吸引風險資本、人才、技術等向區內流動,屬于一種相對外向性的成長模式。
盡管有些不同,128公路區和硅谷的成功都是在當地豐厚的研發資源基礎上成長起來的,但是,如果僅僅認為這兩個區域的成功完全依賴于這兩所大學以及當地的研發基礎,這種判斷便是一種機械化的思維,無法理解一個區域成功背后所隱藏的深刻道理。
值得注意的是,在128公路區成長歷程中,少數幾個自發成立、帶有行業性質的組織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它們致力于區內公司、人才之間的溝通與交流,起到了一種信息與資源搜索、傳遞的重要作用,使得區內原本不易溝通的公司與人員間的氣氛活躍起來,這種作用對于配置分散化資源以及充分發掘現有資源極為重要。通過這些組織的作用,128公路區內部形成了一種網絡化的結構,資源可以在公司之間較好地實現流動與配置,信息傳遞與知識擴散也建立了一個較好的渠道,而這些對于一個高科技區域內的公司創業以及成長都極為重要。
硅谷的發展也得益于特定的內部結構性因素。硅谷內部雖然沒有像128公路區那樣自發形成若千個重要的組織,但硅谷內部公司之間的界限并不嚴格,相互之間的溝通與合作極為常見,信息獲取非常便利,這些特點不僅使得新公司可以很快在區內找到合適的生存空間從而成長起來,而且為后來的公司也提供了一種示范效應。長期的結果是,硅谷吸引了一大批前來從事高科技創業的公司。
總體上看,這兩個地區為公司創業與發展提供一個較好的信息、技術共享與流動的網絡架構,再加上斯坦福大學與麻省理工學院具備的雄厚研發實力,從而為高科技公司提供了一種極佳的社會結構性資源和進一步發展的鑲嵌性背景。正是這種社會結構性資源的綜合作用,使得128公路區與硅谷作為一個區域整體而迅速成長起來。
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意識到了社會資本的這種重要作用。對于一個區域或產業群的成功,傳統產業組織理論習慣’于從個體廠商或者產業組織層次上進行解釋,這種分析往往有失全面性。區域經濟的繁榮因素從來不是單一的,如果我們將視角拓展開并將區域或產業群置放于一個更廣泛意義上的整體性背景框架下,那么,這種成功應往往是與它嵌套的多種背景性因素相關的,是一種社會資本意義上的成功。128公路區以及硅谷成功的奧秘正在此。
三、社會網絡的結構特征及其競爭優勢的產生
一個區域或產業集群之所以成功,是因為該區域能夠為企業提供較好的社會結構性資源,在這種社會結構性資源所形成的鑲嵌性背景下,整個區域以及內部的企業可以得以較快地成長。值得指出的是,社會結構性資源盡管重要,但并非任何一種“結構”都能保證成功,“結構”本身的特征也值得重視,關于這一點可以從硅谷與128公路區的后續發展得到驗證。
20世紀60年代中期,128公路區的高科技公司員工人數為硅谷的2-3倍,但到了70年代中期,硅谷在這方面已趕上并在隨后不久將128公路區拋在了身后,到了80年代,128公路區在新公司創立等方面,已明顯落后于硅谷,并在90年代日漸式微。為什么隨著時間的推移,硅谷能一路高奏凱歌并且揚名天下,最終變為高科技的代名詞,而128公路區所創造的“麻省奇跡”卻不再繼續,它的昔日輝煌也逐漸被人們所遺忘呢?這事實上牽涉到社會資本所指向的社會結構性資源中的“結構”本身的問題。
社會資本是一種社會結構性資源,這種資源是存在于社會關系網絡之中的,并通過后者得以體現,“結構”是與社會網絡的特征相聯系的。社會網絡是由各種各樣的社會關系組成的,看一個社會網絡,一是關注其規模。規模大,代表著關系密集,從而更有價值;二要看關系的多樣性。因為如果所有的關系都代表著相同或相似的信息,那么,這種網絡中就包含了許多冗余的關系與信息;三要看關系之間的緊密程度。按照格蘭諾維特的觀點,“弱”關系聯結(比如一般的相熟關系)比“強”關系聯結(比如關系緊密的親戚、同事、同學、朋友等)更有“力量”,可以為社會網絡帶來較大的價值增加。這是因為強聯結之間由于彼此很了解,知識結構、經驗、背景等相似之處頗多,并不能帶來更多的新資源和信息,而如果在弱聯結之間搭起某種形式的橋梁,就可以傳遞多種多樣的資源。羅納德·伯特后來提出的結構洞(Swctural Hole)觀點也表達了相似的認識。他認為,如果一個社會網絡中存在關系稀琉地帶(結構洞),關系稠密地帶被這些結構洞所分隔,表面上看網絡內的信息與資源難以交流和溝通,但正是因為關系稀疏地帶或結構洞的存在,反倒為一些人將關系稠密地帶聯系起來提供了機會,使原來不相往來的地帶因此變得活躍起來??梢姡缓Y構洞的社會網絡比之擁有純粹的稠密關系的網絡價值更大。 硅谷最終超越128公路區便是得益于不斷地開拓弱關系聯結而使其內部的社會網絡更具活力。在硅谷,許多公司保持的是一種既競爭又合作的關系,相互之間形成了長期的生產、銷售、研發聯盟,公司與公司之間不再是壁壘森嚴的內部封閉體系,人員、信息、技術很容易跨越與沖破公司之間的界限而實現交流,知識擴散、信息與技術共享不再困難??梢钥闯觯韫葍炔啃纬闪艘环N較為廣泛的公司間的網絡式聯盟關系,這種網絡結構再加上硅谷本身所具有的開放式成長模式,構成了硅谷持續成長的動力源泉,產生了極為明顯的競爭優勢。
128公路區走的是一條不同于硅谷的內部資源開拓式成長模式,區內具有很強歷史淵源的公司之間保持著一定的聯系,但其它公司之間以及區內外的公司之間一般都缺乏應有的溝通與交流,從而整體上使得128公路區表現為一種封閉性的體系,對外不具開放性。128公路區早期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區內少數幾個特別突出的核心組織對區內信息與資源所進行的傳遞與配置作用,這些組織一定程度上發揮了伯特所說的開拓結構洞的經紀人角色,從而降低了區內網絡結構的封閉性,使得區內公司、人員間的信息與資源搜索、交流障礙得以減少。但當區內公司數量大大增加時,幾個組織的力量已不夠了,而128公路區在后續的發展中沒能更多地出現這種經紀人性質的組織,同時,公司長期養成的不主動出擊的生存習性以及早期的路徑依賴性,使得這里的公司更習慣于單兵作戰。這種公司之間自成一體、界限分明的結構與硅谷完全網絡化的結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很顯然,128公路區的網絡結構特征已經決定了它早期的成功難以為繼。再進一步看,128公路區的最終失敗另一深層次誘因還在于,它所處的波士頓地區歷史、文化、地理、生活方式等等方面所存在的一些結構嵌套性背景因素,導致不僅這里的公司而且公司中的員工都傾向于維持一種強關系聯結。在硅谷的生活、社交、文化、都市結構等都促使該地區形成一種開放式的、豐富的、以弱聯結為主的人際關系網絡的同時,128公路區卻繼承并持續了一種封閉式的、簡化的、以強聯結為主的人際關系網絡。128公路區無法對由來已久的社會結構與規范進行變革,這些構成了128公路區最終衰落的深層次、更廣泛意義上的社會結構性原因。
雖然硅谷和128公路區之間的比較在20世紀90年代初已見分曉,然而相似的案例卻在不同的產業、不同的國家和地區持續出現。同樣的技術、同樣的企業,由于嵌人到不同的系統環境當中,從而走上了不同的演進路徑,乃至出現截然不同的結果。這種現象啟發我們,社會結構性資源固然重要,但結構本身卻更為重要。硅谷企業之所以能在高科技產業快速變動的環境中獲得成功,是硅谷開放式的、既競爭又聯合的網絡組織擊敗了128公路區封閉系統、自成王國的科層組織。
因此,看一個區域的發展,不僅要看社會資本性因素,更要看社會資本所依托的網絡結構,一個開放性、充滿弱關系聯結的網絡在某種意義上要比封閉性、以強聯結為主的網絡更有競爭優勢。如果只關注強關系聯結,缺乏不斷開拓新資源與信息的機制,長期累積的結果便會造成網絡是一種封閉性的系統,信息傳來傳去始終在這一封閉系統內流動,同時也限制了從外部獲得新信息,而開放性、充滿弱聯結的結構在突破障礙而獲取新信息以及創造更多商業機會方面擁有更大的社會意義。
四、社會誠信與現代意義的杜會資本構建
在一些人的眼里,往往簡單地將社會資本與常見的“關系”現象聯系起來,似乎對社會資本的重視就是鼓勵“搞關系”,這實際上是對社會資本理解的偏差。但同時需要承認的是,企業或個人都可以通過各種非正式的社會關系而使得一些有悖于制度規定的行為成為可能,這是我們應該關注的社會資本的負面作用。從目前我國現實情況來看,在社會、經濟轉型過程中出現了一定程度的體制斷裂或體制漏洞,原有資源配置方式失效,而新的市場配置方式尚未完全建立,從而使得關系網絡成為一種重要的補救機制。但是,通過關系網絡配置資源與通過市場機制配置資源是有著本質區別的。市場機制要求行為者必須依靠自我的提高而在市場競爭中取勝,從而帶動整個社會創造出更多的財富,而關系網絡對資源的配置不是促使人們去創造更多的資源,而只是使資源在不同人之間進行重新的分配。因此,不應純粹強調關系網絡對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方面的替代作用,而且這種強調也會妨礙我們去認識社會資本的所具有的真正意義。
事實上,關系的活動空間是由于市場不完善和法制不健全而產生的,這從一個側面也反映了中國體制改革之任重道遠。從本質上講,社會資本不是給經濟體制帶來問題,而是由于經濟體制自身出現了問題,使得行為者為了解決間題而使用一些非正式關系機制,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在于體制的健全和改進。隨著市場經濟的逐步成熟和體制的健全,社會關系的這種活動空間會相應減小。
鑒于中國社會、經濟轉型的特殊性,在目前的轉型時期,關鍵問題是認識到社會資本應該發揮怎樣的作用,這是應該關心的重要之點。轉型無疑是一個艱巨的過程,原有的社會關系規范受到沖擊,新的社會關系規范有待建立,社會道德與誠信的缺失現象已經不容回避。而中國社會的傳統是,人們一方面重視強關系之間或小團體內部狹盛的人際關系信任,另一方面卻忽視了社會普追意義上的誠信、合作與規范;一方面重視搞關系、強調強聯結,另一方面卻又忽視了正常的關系管理。而對小團體內部信任的關注往往反襯出整個社會廣泛意義上的誠信的難以確立,小團體的高效率也許會導致社會整體的低效率;對關系以及強聯結的過分強調將造成整個系統的自我封閉性。
再進一步看,對于我們目前所處的信息化時代,社會誠信尤其重要,因為信息透明化是信息有效傳遞的基礎。因此,對社會資本意義的強調不僅僅在于認識到社會資本的重要性,更在于強調社會資本所包含的信任要求。信任是社會資本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社會資本的基礎來自于成員擁有的規范及其所扮演的角色。而在這里,社會資本所包含的信任問題,絕不是一種局限于小團體內部的強關系聯結,更不是一種單純的人際關系信任,我們應該跳出帶有工具性的單純人際關系范疇,從一個更高層面上去理解社會資本所反映的內涵所在,去構建符合現代意義的社會結構性資源以及更廣泛意義上的社會普遍誠信,只有這樣,整個社會才會達到一種高效率的秩序。這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