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西部佛教壁畫中的降魔變與西域美術的比較研究
佚名
一 所謂降魔成道,表現的是釋迦成佛過程中,面對各種邪魔的威逼利誘而毫不為之所動,并向大地伸手,請大地作證,最后終于降服魔軍的故事。在敦煌石窟遺書的《破魔變文》中,曾記載了這一故事。(注:敦煌石窟遺書P.2187,《敦煌變文集》卷四,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西藏流行的降魔變文與漢地文獻所述基本情節相同,但也有地域特點,在西藏佛教高僧布頓大師《佛教史大寶藏論》中專述有“降魔成佛事業”一節,可視為西藏佛教壁畫中這一題材的藍本。為了便于與考古材料進行對比,茲摘錄于下: 菩薩復念我今成佛不可不令眾魔知道,于是從眉間放出名為摧毀魔壇的光明,遍照一切魔宮,令其搖撼,頓成黑暗……那時,罪惡魔王(有人說即“他化自在天王”)在其夢中,見住處普遍黑暗等三十二種夢相。魔王即時傳知他的魔屬等。魔王子“妙音商主”雖作勸阻而無效。于是所有藥叉鳩磐荼、魔候羅伽及羅剎,食肉鬼眾并魔屬,齊來顯現極惡相。菩薩雖見許多兇殘極惡形相,但仍如偈句所說“釋迦太子證諸法,依緣所生無實性,心如虛空泰然住,雖見魔軍亦不迷”。于是魔王從右方命令一切迷人悅意的魔女,從左邊發起一切令人可怖的魔類向菩薩進攻,所有魔軍射向菩薩的各種軍器,不僅未傷害菩薩,而且變成花朵。于是魔王對菩薩說道:“以你這點福德,怎能獲得解脫?”菩薩道:“你因作了一次‘無遮供施’而所感福果,而獲得‘他化自在天王’。我作了許多次的‘無遮供施’”。魔王說道:“往昔我作唯一施,雖無計冊有你證,今你于此無證者,徒說無益你已負。”菩薩說道:“這大地是我的作證者。”一面用右手壓地,一面作偈道:“眾生住處是此地,動靜平等無愛憎,此地作證我無誑,對此汝須作我證。”說偈已畢,大地頓起六種震動,此時,“地堅母”即從金剛際的地縫中現出半身,合掌對佛說道:“如世尊所說真實不誤,我親見此。世尊即成為人天大眾世間之作證者”……這時魔王心中很不安然,便從自己的魔女中挑選妖艷媚巧的,遣去迷惑菩薩。她們施展出三十二種媚術迷惑菩薩,菩薩心里不動。魔王心中更感不樂……魔軍復拋擲各種軍器,現出各種幻變也未能得到絲毫損害菩薩的機會。魔軍陣敗潰散,時過七天,也沒有聚合得攏來。遂之許多魔類也生起了趣向菩提的心。 ……于是佛在一七天里,未解開跏趺坐,雙目注視菩提樹王。在二七天里行遍三千大千世界。在三七天里,佛說:“我今于此超出苦邊際。”說畢,一心注視廣大地方(即指菩薩道場)。在四七天里,佛作東西間的短程游行,魔王請佛入涅般,佛允以所應度者都得度后,方入涅般。魔王聽說,心中憂惱,遂遣其魔女“喜女”等來到佛前,佛即令她們變作老嫗。(注:布頓:《佛教史大寶藏論》,郭和卿譯,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第84-86頁。) 表現這一佛傳故事的圖像,最初源出于印度。公元3~6世紀,印度、中印度一帶如馬土臘、撒爾納特,南印度的阿馬拉瓦提、龍樹穴,西印度的阿旃陀等地的佛教石刻中,降魔成道的圖像流傳甚廣。據研究,印度最初出現的降魔圖中,主要人物除釋迦之外,重點放在表現魔王與魔女。魔王頭戴華麗的寶冠,手持弓箭,而三魔女則被忠實地表現為極富肉感的女神,其他的異形魔鬼則往往被省略。(注:參見〔日〕宮治昭:《敦煌美術與犍陀羅印度美術》,顧紅譯,《敦煌研究》1995年第3期。)在犍陀羅佛教藝術中,也出現有許多表現降魔的石刻浮雕,大部分都是武裝的魔王及其隨從向釋迦攻擊,其他的各類魔眾雖然出現不多,但也有所表現。如福利美術館所藏降魔圖上,表現的眾魔多為豬頭、象頭、羊頭、獅子頭、猿人等獸頭人身相結合的魔眾,此外,還有手持毒蛇的人物、駱駝以及身著斑點的大象。(注:J.M.Rosenfield,The Dynast-ic Arts of the kushans,1967,PL.81;A.Lippe the Freer Indian Sc-ulptures,1970,PL.11。)另在拉赫爾博物館中也收藏有降魔圖的浮雕石刻殘片,上面的魔眾牙齒外露,尖耳尖舌,大嘴銳牙,裂額披發,有的以動物的骨骼、五官與人面相互組合在一起,有的魔怪還是雙面,還有的鼓腹,或胸上出一面,給人以十分強烈的怪異之感。(注:I.Lyons and H.Ingholt,op cit,No.64;H.Hargreaves,The Boddha Story inStone,Calcutta. 1924,P1,XIX.) 目前所知年代最早的降魔圖是印度桑奇第一塔第二橫梁內面的雕刻,其左端為“菩提樹下圣壇”,象征性地表現了釋迦成道,其中央偏左,是坐在椅子上的魔王,他的身后,在橫梁的右半,雕出魔眾,形態各異。不同于犍陀羅藝術之處在于這里不見犍陀羅雕刻中那樣怪異的獸面,而是以夸張的五官來表現人面形象,其造形特點為面大臉圓,張目蒜鼻,鼓腹短腿。有學者認為,這種形象的魔怪之原形,很可能是來源于古代印度的豐饒之神——夜叉,類似的圖像還見于貴霜王朝時期的馬土臘以及芨多王朝的撒爾納特,其中的魔眾都被塑造成這種圓臉鼓腹、短腿侏儒的夜叉,如阿旃陀第1號窟的天井壁畫中,位于釋迦兩側上方的魔眾仍然是這類夜叉形的矮人。在阿旃陀第26號窟浮雕降魔成道圖中,畫面的上方也有擁擠在一起的眾魔,他們的頭部有豬、獅、驢(?)等獸頭,面出腹部,均為短腿的侏儒形象,這種形象被認為是犍陀羅藝術中的獸面人身像與印度美術中的侏儒夜叉形象相互吸收融合的結果(圖一)。(注:參見〔日〕宮治昭:《敦煌美術與犍陀羅印度美術》,顧紅譯,《敦煌研究》1995年第3期,第197頁。) 隨著佛教藝術的東傳,中國石窟壁畫與造像中也出現降魔成道圖。新疆龜茲石窟中的庫木吐喇第14號窟窟頂,便繪有降魔的場面:釋迦居于中央,作凝思苦想狀,周圍是形象丑陋的眾魔;(注:韓翔、朱英榮:《龜茲石窟》,新疆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168頁,圖版41。)另在克孜爾石窟第38號窟的窟頂,也繪有降魔圖。“一顆樹下,一個人坐在方座上,緊閉雙眼和嘴,赤裸上身,下身著裙,兩旁各有一個全身藍色的妖魔。這似乎是說佛在修道時,魔軍前來襲擊他的事跡”。(注:韓翔、朱英榮:《龜茲石窟》,新疆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169頁,圖版41。)此外,當年德國人曾在克孜爾的“孔雀洞”(今第76號窟)中也曾剝走過一幅降魔圖,發表于《古代庫車》(《ALT-KUTSCHA》)一書中,據載其畫面比較清晰:佛居中結跏趺坐,作苦修狀,其右側為體態豐腴而神情輕佻的三魔女,其左側則為三個“頭白面皺,齒落垂涎,肉銷骨立,腹大如鼓”的丑婆,當是三魔女所化(圖二)。(注:參見吳焯:《克孜爾石窟壁畫裸體問題初探》,《中亞學刊》第一輯,中華書局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