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北宋詞壇¨柳永熱及其對后世文學創作的啟迪
黃偉亮
[論文摘要]柳永是北宋初期詞壇一名著名庶族詞人。他一生創作了大量深得廣大市民喜愛、在市井歌樓廣為傳唱的詞作。他大量吸收蘊藏在民間的藝術養分,創新詞曲。他的詞作語言通俗、曲調流暢,瑯瑯上口,在當時民間廣為流傳,在那個時代形成一股強勁的“柳永熱”。這股“熱旋風”的形成是宋初社會文化轉型的產物,和柳永自身一生的境遇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同時是他適應文化市場的需求,重視市民文化消費水平及其心理對詞傳播影響的結果。“柳永熱”對后世文學創作有著深遠的影響。
[論文關鍵詞]北宋詞壇;柳永;柳永熱;文化消費
關于“柳永熱”現象,在相關典籍中均有記載,概括起來主要表現在以下三方面:
首先,柳詞受追捧者眾多,層次廣泛。追捧柳詞的有皇帝、宰相、和尚,那些歌妓和普通老百姓就不用說了。據陳師道《后山詩話》記載:“柳三變游東都南北二巷,作新樂府,從俗,天下詠之,遂傳禁中。仁宗頗好其詞,每對酒,必使侍妓歌之再三。”宋哲宗宰相韓維也是“柳永迷”。韓維“每酒后好謳柳三變一曲。”邢州開元寺和尚法明更是超級“柳永迷”。他“每飲至大醉,維唱柳詞”,“或有召齋者則不赴;有召飲者欣然從。酒酣乃謳柳詞數闕而后已。日以為常,如是者十余年。”臨終前,唱完柳永“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即“跏趺而逝”。那些妓女對柳詞更是喜愛有加,她們為了得到新詞,“移宮換羽”,“多以金物資之。”這些“柳永迷”只是文獻記載的典型代表,在宋代,像上述超級“粉絲”還有很多很多。
其次,柳詞的傳播范圍很廣。柳詞在大宋國可謂街知巷聞,宋人吳曾《能改齋漫錄》云:“柳三變好為淫冶謳歌之曲,傳播四方。”柳詞不但在大宋國大江南北廣泛傳播,而且在西夏、遼、金等國外地方也非常流行。葉夢得曾說:“余仕丹徒,嘗見一西夏明官云‘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言之甚廣也。”另據僧人文瑩《湘山野錄》記載:“吳俗歲祀,里巫祀神,但歌‘桐江好,煙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繞嚴陵灘畔,鷺飛魚躍。…他們所歌的正是柳水《滿江紅》的詞句。可見柳詞不但流行歌筵灑肆,勾欄瓦子,同樣流行于民間社祀。
第三,柳詞屢為文人師法。據蔡絳《西清詩話》載:“仁廟嘉佑中,開賞花釣魚燕,介甫(王安石)以知制誥預末座,帝出詩以示群臣,次第屆和,末至介甫……其詩云:‘披香殿上流朱輦.太液池邊送玉杯’。翌日,都下盛傳‘王舍人竊柳詞’。”王安石是否有意剽竊,我們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也在師法柳詞。而師法柳詞,在宋代不只王安石一人。據王灼《碧雞漫志》載:“沈公述(唐)、李元景(甲)、孔方平(夷)處度(矩)叔侄、晁次膺(端禮)、萬俟雅言(詠)皆有佳句,就中雅言又絕出。然六人者源流從柳氏來,病無韻。”蘇軾自以為“自是一家”,但我們翻閱蘇軾和柳永詞集時。令人驚奇的是兩家詞竟然有很多相同或相似的詞句或意象。如“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鳳棲梧》,又名《蝶戀花》)“衣帶漸寬無別意,新書報我添憔悴”。(蘇軾《蝶戀花》)“江山如畫,云濤煙浪翻輸范蠡扁舟”。(柳永《雙聲子》)“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蘇軾《念奴嬌》)周邦彥慢詞的章法結構,同樣是從柳詞中脫胎出來的。夏敬觀先生早已指出:“耆卿多平鋪直敘,清真特變其法,回環往復,一唱三嘆,故慢詞始盛于耆卿,大成于清真。”士大夫師法柳詞,在一定程度上促進柳詞的傳播,使“柳永熱”變得更“熱”。
北宋時期,一些士大夫文人對詞存有偏見,以詞為淫詞艷語而加以鄙棄。他們往往把自己的詞集稱作“詩余”、“琴趣”、“長短句”、“樂府:’、“漁笛譜”等,如黃庭堅和晁端禮把自己的詞集分別稱作《山谷琴趣外篇》、《閑齋琴趣》。宋人魏泰記錄王安石兄弟的一段對話便反映了宋人這一心態:王荊公初為參知政事,閑日因閱讀晏元獻公小詞而笑日:“為宰相而作小詞,可乎?”平甫日:“彼亦偶然自喜為爾,顧其事業豈止如是耶!”時,呂惠卿為館職,亦在坐,遽日:“為政必先放鄭聲,況自為之乎!”這種心態導致士大夫文人“偶爾作鬩”或“詩詞問作”。而柳永堅持自己的文藝創作道路,成為當時唯一的專業填詞人。這些士大夫文人絕大多數是貴族詞人,他們是貴族文化的代表。只有柳永獨樹一幟,高舉庶族文化的旗幟,成為庶族文化的領軍人物。
北宋時期,以勾欄瓦肆為主體的市咒娛樂場所特別多,活潑可愛的藝妓更是不可勝數,而最值得稱道的是市井新聲。那些詞作必須與當時的市井新聲結合起來,才能產生獨特的韻律和性情,才能適應廣大市民的文化需求。慢詞是當時最流行的歌詞,也是當時的市外新聲。因此,作慢詞數量的多少,就決定了詞人在流行音樂市場的地位。柳永是北宋時期慢詞數量最多的作家。我們不妨把與柳水(987—1053)同時代詞人的詞作作比較:張先(990—1078)有鬩164首,其中慢詞17首,晏殊(991—1055)有詞137首,其中慢詞3首,歐陽修(i007—1072)有詞241首,其中慢詞13首,而柳永有詞213首,其中慢詞125首。 其次是取決于柳永天資經歷及其創作風格。首先柳永具有作詞的天賦。據楊浞《古今詞話》載:當時有無名氏《眉峰碧》詞,柳永少讀書時,遂以此詞題壁,后誤作詞章法。一妓向人道之。永日:“某于此亦頗變化多方也。”然遂成“屯田蹊徑”。可見,柳永少時聰穎,諳識音律,擅為歌詞。其次是柳永獨特的個性。柳永生長在封建的家庭,柳永兄弟三人,柳永最年幼。當時,其父親柳權宜仕途奔波,經常離家在外,對柳永管教甚少。柳永童年時代的生活相對自由,加之柳永任性縱情,不顧禮法,便形成不羈的個性。有詞為證:“旬日經游殊不厭,欲歸回首更遲網”(《題中峰寺》),“六六真游洞,三三物外天。九班麟穩破非炯。何處按云軒。昨夜麻姑陪宴。又話蓬萊沾淺。幾回腳弄云濤。仿佛見金鰲。”(《巫山一段云》)第三是柳永一生不得志。柳水弱冠之年上京赴考,初試落第,后屢試屢敗,開拓京師,及遍游汴京、臨安、蘇州等繁華都市,期問,柳水的家人因柳永的壞名聲而中斷柳永的經濟供給。柳永為了生計和仕途,與妓女、樂工為友。為他們撰寫歌詞,賺點潤筆費。直至中年更名柳永,方中進士。柳永曾經做過縣令、電田員外郎等小官,但政績一般,一直不得升遷。第四是柳詞通俗易唱,符合市民的文化消費口味。由于柳永長時間生活在市升中.即使為官后,也體察民情,為民請命。所以,老百姓的生活他最熟識,老百姓的情感他最了解,老百姓的精神追求他最消楚。當時,新必的市民階層在傳統的文學范疇內沒有一席之地,他們強烈要求有一種通俗的市民文學能適應他們的文化水平需要,反映他們的生活、思想和愿望,迎合他們的世俗情吠的審美理想。他書寫的是市民的生活,演唱的是市民的心聲。柳兩的視野范圍鋪及社會各個層面,上自帝皇的“華夜醮連消曙,金殿霓旌籠瑞霧。”(《玉樓春》),下至“算九衢紅粉皆難比~。(《尉遲杯》)即使是歌妓詞,他同情她們,反映她們的辛酸與不幸。柳永有時惦記歌妓的安康:“慣憐惜。饒心性,鉸厭多病,柳腰花態嬌無力。”(《法曲獻仙音》)有時表達歌妓的痛苦:“萬里丹宵,何妨攜手同歸去。水棄卻、煙花伴侶。”(《迷仙引》)柳永筆下的妓女形象是千百萬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市民的縮影。柳詞一改唐代文人詞高雅含蓄的風格,盡可能運用生活化、通俗化的語言來表達市民關注和喜愛的生活情調,柳詞的語言往往是“明白而家常,細密而妥溜”。這樣的詞,歌妓喜歡唱,聽眾也聽得明白,自然柳詞也流行了。
柳永雖然聰慧過人,但是卻在仕途上屢遭挫折,以至窮困潦倒。生活迫使它只能生活在社會底層,這也就為他了解普通百姓生活和歌妓的生活提供了條件和可能。因為這樣,柳詞變得大紅大紫也就成為必然!概而言之,時代成就了柳永,柳永又創造了時代,柳詞在傳播中產生強烈的社會效應,贏得了千千萬萬的“柳迷”。
“柳永熱”現象的出現,體現了新時期通俗文學與傳統高雅文學分庭抗禮,標志著詞的發展已經邁進了一個嶄新的時代。在兩宋歌壇的文化沙龍上,不少貴族文人想在流行歌壇上爭一席之位,亦紛紛開始改變自己的創作風格,將視野投向工會,投向市井生活。北宋時期的蘇軾、王安石等文人師承柳永之前已述,南宋的辛棄疾、劉克莊等詞人同樣深受柳永創作風格的影響,詞作表現出關注老百姓的命運,傾聽老百姓的心聲,反映老百姓的疾苦。如辛棄疾的《水龍吟》:“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表達對國家前途命運的擔憂。劉克莊《玉樓春》:“男兒北望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體現詞人對醉生夢死的腐朽生活的鄙視及強烈的憂國傷時的情感。柳詞不但對后世詞人產生影響,而且對通俗文學,如諸宮調的產生、劇曲的形成起到極其重要的作用。宋真宗時代,雜劇沒有唱詞,而柳永之后的宋雜劇就有唱詞,之后金院本、南戲繼承并發揚之,至元雜劇就達到異常成熟的階段。而明清時代的主流文學戲曲和小說,都是在宋代通俗文學的基礎上發展而成的,而傳統的詩歌,盡管當時流派眾多,但無法搶占通俗文學的勢頭,詩歌最終成為點綴那個時代主流文學的綠葉。
總之,柳永在宋代文化轉型的特定環境下,走平民化創作道路,重視吸收民間的藝術,不斷開拓文化市場,成為當時最流行的詞作者。北宋詞壇并不是一支獨秀,那些專營雅詞者,其詞作也在傳唱。不過,與柳詞相比,相距甚遠。“柳永熱”的出現,是社會文化的轉型和市民文化消費意識的轉變的必然產物,它將封建的貴族和士大夫的目光轉移到紅紅火火的民間,引領他們走進民間,關注民問的民情,體悟民問的風情,歌唱民間的真情。正因為士大夫文人不同程度的參與,才使詞擺脫“詩余”的從屬地位,并成為雅俗共賞的新文化這種變化,促進了通俗文學的發展,為元曲和雜劇的繁榮和發展開啟了先河。柳永在推動通俗文學的發展方面是功不可抹的。這也是“柳永熱”給后世文學創作最重要的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