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辨正(四則)
張豐乾
內容提要:本文結合現代社會的一些現象,對通行本《老子》中容易引起誤解的“小國寡民”、“去彼取此”、“不尚賢,使民不爭”、“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等思想作了辨正,對有代表性的歧解作了批評。
關鍵詞:《老子》、現代社會、思想
哲學究竟是少數人的智力游戲,還是可以作為大眾生活的指南,見仁見智,爭論不休。我們認為,就中國傳統哲學而言,所謂的“求道”,就是為天下人找一個出路。諸子百家,蓋莫能外。即使是最“玄”的《老子》,也和現代社會乃至未來世界息息相關,當然也引起了一些歧解。今不揣淺陋,辨正一二,就教于方家。
《老子》云:“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 ;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對于這樣的理想社會,即使是盡量同情老子思想的人,也認為難以接受。乍看起來,老子的確要人們渾渾噩噩,像動物一樣生活。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溝通如此缺乏,隔閡如此深重,還鼓吹“老死不相往來”,不是有悖于人性嗎?
然而,我們仔細地想一想,人與人之間之所以相互倚賴,是因為大家都處于這樣那樣的“不足”的狀態。誤解從何處生,隔閡由哪里來?不就是人們總埋怨別人不理解自己的愿望,不滿足自己的要求嗎?人類為自己的語言而驕傲,卻很少反省語言構筑的壕溝,正是炮火連天的戰場。難怪有人感嘆“語言是世界上最厚的墻”。
老子所說“不相往來”,不是“不要往來”,而是因為百姓“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沒有往來的必要”。這種理想社會的前提是擯棄用來用兵打仗的“什伯之器”,雖然有快船大車,也派不上什么用場。老百姓只要結繩記事就可以了。后世所謂“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不也是休養生息的前提條件嗎?
在網絡社會初現端倪,摩登人士以“泡”來形容對網絡的依戀之情時,我們竟然發現老子的理想正在一步步變為現實。信息高速公路將使人們對現行交通工具的倚賴減少到最低程度,“伊妹兒”乃至電子郵局的登場使“千里送鵝毛”變得輕而易舉,只要“掛”上網,就不會有“家書抵萬金”的感慨。
有人把網絡看成是一種新興的媒體,在熱火朝天地討論它會不會代替電視、報紙的問題,而似乎沒有意識到網絡正在作為一種生活方式改變著整個世界。你的主頁,你的電子信箱、你在BBS中的留言,你下載的軟件等等,就象征著你的存在,大學、商場、政府、股市……被“一網打盡”,你只有“安土重遷”,因為離開網絡你將寸步難行。“一畝地、兩頭牛”的田園景象正在變成“一臺機”、“一只貓”、“一只鼠”的組合。電腦正在向越來越“傻”的方向發展,你在將來要作的事情也許就是隨手“點擊”而已。
網絡將打破工業社會流水線生產對個性的蔑視和摧殘,人們將有充足的時間去游戲、去欣賞、去創作;去要求符合個人口味的服務,去展現與眾不同的風格。網絡不僅大大方便了人們的生活,而且大大擴展了人們的選擇余地,人們將有空前多的機會去挑選、去比較、去品評,有空前大的自由說“不”。總之,網絡比其他任何工具都更能使人類,特別是作為主體的人、有個性的人、有創造力的人去認識自我、發現自我、實現自我。也可以說網絡使“個人王國”而不僅僅是“小國寡民”成為現實。
然而,網絡社會真正值得我們驕傲的也許是在虛擬空間中一覽無余的真誠。在“檢舉”“選舉”“表決”“判決”等等最重要的場合,人們早已發明了“無記名投票的”形式。“匿名”是對自己的保護,也是對別人的保護,更是對“真”的保護。網絡的虛擬性可以使你隱匿自己的一切外在表象而“直奔主題”,“聊坐片刻無分你我,說兩句各自東西”,“板磚橫飛、心平氣和”。很多“網迷”、“網蟲”正是在“泡”網的過程中領略到了前所未有的“真”而對其留戀往返。“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沒有了往來的必要,自然避免了相互的侵擾。一方面,“水至清而無魚”,“真”的東西需要“虛”的東西養起來,不能事事要求“公開”,時時希望“透明”;另一方面,路阻塞則難通,付出“真”不應有什么負擔,獲取“真”不應有什么顧忌,否則信息高速路上也會車禍不斷。
網絡因為其空前的“虛”,才能承載空前的“真”,它虛化了人性中的弱點,能夠把人際交往的成本和代價降低到最低限度。我們沒有必要也沒有可能把網絡社會和我們已經習慣了的網絡之外的生活方式一一對應起來。曉得此理,才能真正在網絡面前“拿得起,放得下”。
但是,確有“網民”不解此中真義。雞蛋吃得香了,就按捺不住要見生蛋的母雞,見了母雞才發現對方既老且丑,還叫得難聽,失望之余,難免惡語相加。更有在網上對罵不解氣而在網下大打出手的悲劇。加之黑客、病毒、電子罪犯、信息垃圾的沖擊而使很多人對網絡的發展憂心沖沖,這就使得認識網絡中的虛實真假更為必要。只有看清了網絡的虛實真假,才有可能認識網絡的價值所在,為進入網絡社會做好準備。
回頭看看古人的夢想,或許能使我們明確努力的方向。
但是,網絡世界的那個“無”,是科學技術的“有”一步一步“生”出來的,而那個賽先生,又是我們正在苦苦追求的對象,從《老子》的思想中受到啟發可矣,陶醉于其中則大謬。
假冒偽劣考什么來迷惑人呢?所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是什么原因呢?
《老子》十二章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有先生批評說:“ 當然,新事物中五色致盲、五音致聾的事也不是沒有。深更半夜,大喊大叫,如此卡拉OK也可能致聾,等等。大吃大喝,產生腐敗,但不能回到憑肉票每月吃斤肉的缺吃少喝的時代。我們不能因噎廢食,不能隨便否認社會進步,以‘無身’而求‘無患’。”(房向東:《因噎廢食——歪批老子之六 》,《中國經濟時報》2000年3月31日)這種批評頗有代表性,但難免簡單化之嫌。
首先,這里老子并不是討論新舊的問題,所以不能認為“老子采取了抹殺矛盾的手法來掩蓋矛盾,表現了對新的封建社會的文化生活的抵觸情緒。在老子眼里,新的色彩,新的聲音,新的口味,新的活動,新的財物,都會讓人墮落,所以還是舊的好,只求肚子吃飽,不為看著好看——似乎新的都為了看著好看。”(同上)
更主要的是,老子所說的“耳聾”主要不是指生理上的失聰。而是說人們的耳朵習慣了“五音”,就會對別的聲音“聽而不聞”,高雅音樂之所以“曲高和寡”,通俗音樂之所以難以“入流”,各種流派之間的相互鄙薄,其原因都在于聽不得不同的聲音,他們的耳朵與“擺設”何異?
所謂的“昏君黯主”當然不是天生的聾啞人,而是說他們聽不進逆耳忠言,看不到民間疾苦。吃慣了山珍海味,熊掌燕窩自然也索然無味;濫捕濫殺的人,生命意識自然會越來越淡薄;頗有政績的掌權者之所以走向了貪官污吏的不歸路,不就是因為在種種“難得之貨”面前喪失了理智嗎?風華正茂的男男女女之所以墮落為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的狂徒或歹徒,不就是因為沉迷于種種感官的享樂之中不能自拔嗎?種種假冒偽劣不就是靠“掩人耳目”來謀財害命嗎? 凡此種種,不是比生理上的耳目失聰更可怕嗎?
1882年3月,上海道臺劉瑞芬頒發《禁用洋油燈示》,稱上海人點燈,向來用豆油、菜籽油,鮮有失事,這些年使用洋油燈,往往失慎起火,“殊為可恨”,故而,自示之后,“不準再用洋油燈”,倘有不知“自愛”,仍用洋油燈者,“定即從嚴懲辦”。這個禁令被視為“恐五色致盲、堪稱是一篇鼓吹因噎廢食的奇文”(同上)。 實際上,那個頒發《禁用洋油燈示》的上海道臺恰恰是由于“土油燈致盲”,而看不到“洋油燈”的好處。不識字的人常以“睜眼瞎”來自嘲;那些反對改革、抱殘守缺的既得利益者,往往也對于新事物的好處“裝聾作啞”,進而大肆詆毀。
《老子》的思想正是點破種種沉迷的利器。今日之社會,電視、報紙、網絡、酒吧、舞廳、官場……處處是“閃亮登場”的陷阱。“為腹不為目”和“去彼取此”的思想,最起碼可以使我們免受種種“包裝”的欺騙和種種“炒作”的誘惑,去追求和把握更加實在和真切的東西,何樂而不為呢?
有先生還批評《老子》十三章: “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的思想說:“他認為有許多麻煩,是由于自己這個人的存在而引起的,為了避免給自己招來禍患,最好不要身體。身體都不存在了,還有什么禍患呢?照這樣的邏輯,為了避免牙痛,就不要牙齒,為了不犯錯誤,就不要工作。”“沒有了身體,還有什么禍患?似乎是大徹大悟,可是,我要問,沒有了身體,還有什么?超脫到了‘無’,看似豁達,實則是對不中老子的意的新生事物的‘有’的否認。”(同上)
如果把老子這里講的“吾有身”只是理解為生物學意義上的“身體”,就會得出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結論。社會上和生活中的種種矛盾,都是因為人們的自我意識太強大,或損人利己,或睚眥必報。所謂的寬容和理解就是設身處地為“別人”想一想,“忘掉自己”就會海闊天空;“忘我”的工作才會有所創造;將生死置之度外,才可能不畏艱險……用老子話說就是“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吃了狗肉會變成狗嗎?
通行本《老子》三章曰: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圣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這段話被理解為典型的愚民政策,李澤厚先生認為這是要人們“像動物式的生存和生活,渾渾噩噩,無知無欲,沒有任何追求和向往。”(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論》,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90頁。)大多數讀者也會斷定:“無論從哪一角度看,老子這一席話都是反科學反理性的,他并不關心社會的進步,甚至反對社會的進步,他所關心的只是‘圣人’的‘無不治’,關心的只是專制統治者的既得利益。”(房向東:《牛馬方略——歪批老子之五》《中國經濟時報·文化版》,2000年03月24日)
但是,我們平心靜氣的讀一讀《老子》的這段話,就會發現老子主張在“愚民”之前,先要“愚圣”(而不僅僅是“愚王”)。 “不推崇有才干的人”、“不把稀有的東西看得貴重”, “看不見足以引起欲望的東西”,都是指最高統治者應該做的事情。只有統治者自己“頭腦簡單,心志柔弱,填飽肚子,四肢發達”,才能“永遠使百姓什么也不懂,什么欲望也沒有”。這樣,那些有智巧之心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了。依照這種“無為”的原則辦事,就沒有治理不了的事情。“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的三個“其”字,皆指“圣人”而言,正如“不見可欲”、 “不貴難得之貨”、 “不尚賢”的主語都是“圣人”一樣。這種思想不是只關心統治者的既得利益,而是要他們徹底放棄一切既得利益!有幾個統治者能做到這樣呢?!大家只注意到了“使民”如何如何的字眼,憤憤然為民請命之心油然而生,卻把“為無為”的“圣人”置只腦后。
老莊所講的“為無為”的“圣人” ,和儒家尤其是宋儒所推崇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高、大、全”到無以復加的“至圣先師”完全不同,他們處處提醒真正的“愚民”在于種種“尚賢”之舉 。社會的動亂根源的確在于統治者總是千方百計地“愚民”,而不肯有一絲一毫的“無為”,講到“自愚”和“愚王”,更使他們如坐針氈,采用“不尚賢”的政策,使他們失去了駕馭臣下的利器,發現不了奴役萬民的鷹犬,他們當然也不干了。這種思想已被歷史事實反復證明了。
《韓非子·內儲說》中直言不諱地說,大臣們就像貪吃青草的麋鹿,君主只有拿著功名利祿才能使他們就范。顧頡剛先生曾經一針見血地指出:“秦始皇的統一思想是不要人民讀書,他的手段是刑罰的制裁;漢武帝的統一思想是要人民只讀一種書,他的手段是利祿的引誘。結果,始皇失敗了,武帝成功了。”(顧頡剛:《秦漢的方士與儒生》,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43頁。)唐太宗李世民開科取士,看到熙熙攘攘為名利而來的“知識精英”,忍不住說:“天下英雄盡入我彀中矣”,(見王定保:《唐摭言·述進士上》)躊躇滿志,溢于言表。一部《儒林外史》就是“知識精英”在“尚賢”的政策下人格被扭曲、身心被摧殘的畫卷。“尚賢”的社會吃掉了寶玉、吃掉了黛玉、也吃掉了一切的“狂人”,因為他們都不符合“賢者”的標準。
成為“賢者”是要符合條件、付出代價的。所以莊子寧愿“曳尾涂中”,也不愿意成為冠冕堂皇的犧牲。
賢與不賢,在有權柄者的眼里,乃是“說你行(不行),你就行(不行),不行(行)也行(不行)”。
在“尚賢”的社會里,一旦被當成“不值得‘尚’的人”,其境遇是可想而知的。
賢者在被“尚”之前,自己被“埋沒”;被“尚”之后,他人被埋沒。
“賢者”的稱號與地位往往被沽名釣譽之輩、欺世盜名之徒所竊取,即使是本來善良的“賢者”,在被“尚”之后,或者不堪“賢者”之重負而害己,或者忘乎所以而害人。
一批又一批的“賢者”此起彼伏地敗露,甚至摩肩接踵地入獄。公眾被“賢者”欺騙之后,就會對所有的“榜樣”和“典型”產生懷疑和拒斥的心態,正與“尚賢”的初衷背道而馳。
真正的賢者,做了好事是他應盡的的本分,得到愛戴是他應得的回報,沒有“尚”與“不尚”的問題。
有越來越多的人覺得整天像牛馬一樣疲于奔命,像豬狗一樣忍氣吞聲,需要越來越多的心理醫生,不就是因為處處有“尚賢”的騙局嗎?
在競爭日益激烈的社會里,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不尚賢”的思想也越來越顯得重要。
不尚賢就是你自己在處于被“尚”的狀態下,放下架子,平易近人,知道“天外有天”的常識,放棄“天下第一”的狂妄。
不尚賢就是忘掉名分、等級、貧富的差距,回歸自我,更多地享受生命本身的樂趣。
有人會說:“其實,動物也是‘尚賢’的,花果山的群猴不是還推孫先生悟空為猴王嗎?豬八戒在眾豬中不也是出其類拔其萃嗎?”(同上)但是,《西游記》開篇就說到,美侯王來到南贍部洲地界,“見世人都是為名為利之徒,更無一個為身命者。正是:
爭名奪利幾時休?早起遲眠不自由!
騎著驢騾思駿馬,官居宰相望王侯。
只愁衣食耽勞碌,何怕閻君就取勾?
繼子蔭孫圖富貴,更無一個肯回頭!”
孫悟空因為“悟空”而神通廣大,他的本性是逍遙自在的“行者”,卻被套上了緊箍咒,勉強被改造成了聽命于唐僧的“賢者”。嗚呼!今人身上,又有多少個緊箍咒?多一些“不尚賢” 的思想有什么不好呢?
人類社會大概離不開“尚賢”的社會,因為人類總處于“不足”的狀態,但倘若沒有“不尚賢”的思想,人和人之間就真像霍布斯說的那樣,“像狼一樣了”。真正使人類走向“動物化”的,是那種“優勝劣汰,弱肉強食”的思想。我們所希望的“可持續發展”應該是人人各展其才、各得其所的發展,所以很有必要反思“尚賢”所帶來得的種種爭斗、種種鴻溝、種種騙局。惟其如此,種種“尚賢”之舉才可能公平一些、透明一些、健康一些。
正如醫生一開口,就要說某人某處“有病”一樣,老子的思想是一種治療性的、批判性的哲學。“規律”、“科學”、“理性”、“進步”等等字眼都是需要反思的概念,因為它們的的確確也給人類帶來了深重的災難。老子的思想在當今社會才顯得彌足珍貴。
所以說,吃了狗肉并不是要變成狗,而是吸收其中的蛋白質、氨基酸等等,當然也難免上火或陽亢,那就看自己的消化系統如何了。
偷東西的人是賊,還是被偷的東西是賊?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可是這樣簡單的邏輯在很多好辯之士的筆下常常被顛倒過來。特別是《老子》一書,近來被指責為"鑄成變態人格"的"誨陰誨偽之作",老子也被加上了"厚黑學第一教主"的惡名(見房立東:《陰柔人格》,《中國經濟時報》3月3日第6版)。這種看法也是頗有代表性的。
魯迅先生說:"自稱盜賊的無須防,得其反倒是好人;自稱正人君子的必須防,得其反則是盜賊"(《而已集·小雜感》)。"得其反"的時候,"正人君子"不僅是盜賊,而且是更加陰險狡詐的盜賊。《老子》說:"夫禮者,忠信只薄而亂之首也","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混亂,有忠臣"。道德說教越熾烈的時候,也是社會風氣最糟糕的時候。
《老子》說:"不尚賢,使民不爭",樹立各種榜樣,無非使居心叵測的鉆營之輩多了一種欺世盜名的工具,使本來就善良敦厚的人們多了一個枷鎖而已。正如《莊子·胠篋》所言:"為之斗斛以量之,則并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并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并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并與仁義而竊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圣知邪?"《老子》正是洞察到了各種"仁義"道德的虛偽和禍害,才大聲疾呼"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如何才能使盜賊銷聲匿跡呢?作為統治者,就要擯棄自作聰明、以各種偽善的手段和冠冕堂皇的理由來魚肉百姓的惡劣行為。《莊子》奮筆直言"圣人不死,大盜不止",正是繼承并發揮了老子的思想。
先秦以降,歷時歷代鞭辟入里的批判精神,無不受到《老子》思想的滋養,魯迅先生也不例外。中國文化倘若沒有這樣深刻的批判精神,就很難革故鼎新,遑論復興與發展。更何況《老子》"無為"的思想是典型的"不干涉主義",于社會、于人生皆是受用無窮的智慧。又如何可以說:"翻開《老子》,隨隨便便都可以找到這種教人假裝正人君子的言論"。
臧克家先生在紀念魯迅先生的詩作《有的人》中這樣寫到:"有的人把名字刻在石頭上想不朽",人民真正記住的是那些"俯首甘為孺子牛",死后骨灰撒大海的偉人。這就是《老子》所說的"死而不亡者壽","功成而弗居。夫為弗居,是以不去。"。并不是為了"不去"而"不居功",而是因為其"不居功"而"不去"。正所謂"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難道不是他的無私而成就了他自己嗎?如果連這樣的"有私"也不能容忍,那么,又有什么可以稱得上是"公"呢?
種種假公濟私的行為,其罪在"公",還是在"假公"者呢?
有人說"無私"太難了,真正"無私"的有幾個?殊不知正是由于"無私"的理想,才能比照出種種"有私"的行為。"無私""公正"等等社會理想就像一面鏡子,時時返照著我們的社會,用《老子》的話來說就是"玄鑒",倘若丟掉了這樣的"玄鑒",我們就不知道什么是罪惡,什么是虛偽。正因為"無私"的重要,才屢屢被盜用,"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要知誰是天下的大盜,且看老莊的著作。《老子》一書是中國批判精神的濫觴,沒有這種深入骨髓的批判精神,我們就無從發現"文化"的異化和人格的扭曲;《老子》一書更是戳穿"厚黑"的利器。"絕巧棄利,盜賊無有",真正高明的做法是丟掉弄虛作假、陽奉陰違的小聰明、追求無私、無為的大智慧,所謂"大智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