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論田錫與宋初的文學批評
佚名
在《答胡旦書》中田錫說: 君欲以文采聲稱,與之相較勝。亦猶洞庭震澤,幅員千里,吞納江漢。雖飛濤駭湍,浮天沃日,得不謂之壯哉!真場籍中燕魏豪俠也。君既不以余鄙陋淺近,許與為交游。若使各言其志,則余嘗聞孟軻稱仲尼日.德之流行速于置郵而傳命也,又日,至仁無敵,禮稱顏子,得一善,必拳拳服膺。語日,德不孤必有鄰。設使至藝如至仁,自然無敵;德茍修而眾善必為己鄰,名栽德而行。故君子金玉其名,砥礪其行,行茂而榮名,人莫得而勝之也他要求文學家要有一定的道德修養,應嚴格遵守儒家的道德規范。因此,他非常強調“君子之行”和“君子之文”。“夫有君子行不有君子之文者,漢申屠嘉、周勃也;有君子之文不有君子之行者,唐元稹、陸摯也。”他用傳統的儒家思想來認識并評價元稹與陸摯,在今天看來,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是,其中又確實包含著藝術真實性的深刻涵義,那就是行文合一。
田錫已明確表示,如果他在“君子之行”和“君子之文”中作出選擇,那么,“與其有文也,寧有行也。”這正準確把握了文學與人的關系,把握了文章和道德的關系,同時,又涉及到了文學藝術真實性等一系列創作原則。這當然也不是田錫的發明。在宋初,柳開也曾經表達過類似的思想:“心正則正矣。”只不過,柳開不比田錫意會得更為深刻而已。 在《貽青城小著書》中,田錫把“激揚教義”這一傳統的文學政治話語發揮到極致。他說:樹德而親仁,博學以師古。師得古道以為己任.親乎仁人以結至交。至交立則君子之道勝.勝則可以倡道和德。同心為謀,上翼圣君,下振逸民,使天下穆穆然復歸于古道。 田錫提出“艷歌不害于正理”,其著眼點并非僅僅在“艷歌”,而在“文之變”。從他對李白和白樂天的評價中可以看出他的“文之變”的內涵。他認為李白樂府,專變于文;樂天《長恨詞》、《霓裳衄》、五十諷諫等作,出人意表。這些都是大儒端士不敢非議的詩作,就是因為它們“不害于正理”。田錫倡導“文之變”乃是追求文學內容與風格的多樣化,尊重作家不同的藝術個性。這種觀點的提出,標志著宋初文學批評確實有一些新的內容。 宋初的古文家們梁周翰、柳開以及稍后的趙湘、智圓、石介等人雖然都把眼睛盯在“道”上,認為文章的最終目的是“道”,但是,卻沒有搞清楚“文”是怎么回事。柳開云:“吾之道,孔子、盂軻、揚雄、韓愈之道,吾之文,孔子、盂軻、揚雄、韓愈之文也。”趙湘云:“靈乎物者文也,固乎文者本也。本在道而通乎神明,隨發以變,萬物之情盡矣。”智圓亦云:“夫為文者,固其志,守其道,無隨俗之好惡而變其學也。” 思想的保守落后可見一斑!爾后的石介以《怪說》系列文章發論,把矛頭直指西岜體。《怪說》中云:“使天下不為《書》之《典》、《謨》、《禹貢》、《洪范》,詩之雅、頌,《春秋》之經,《易》之繇、爻、十翼;而為楊億之窮妍極態,綴風月,弄花草,淫巧侈麗,浮華纂組。其為怪大矣!”他認為,以楊億為代表的西岜體,注重藝術形式,學習李商隱,擾亂文壇,是為文之大怪,不允許存在。西岜體究竟對“道”有何危害?石守道先生語焉不詳。楊億《西岜酬唱集序》云:“時今紫微錢君希圣、秘閣劉君子儀,并負懿文,尤精雅道,雕章麗句膾炙人口。”依然推崇的是雅道。石介的古文觀點是宋初古文家的文道觀最為形象通俗的闡釋,也就是說.他們中的多數人推崇一種四平八穩的傳道方式,或板著面孔說理,或扯大嗓門訓人,始終保持戰斗的姿態,并不重視作家的藝術個性。 田錫較好地處理了這一問題。在《貽宋小著書》中,他說: 稟于天而工拙者。性也;感于物而馳騖者,情也。研《系辭》之大旨,極《中庸》之微言,道者,任運用而自然者也,若使援豪之際,屬思之時,以情合于性,以性合于道。如天地生于道也.萬物生于天地也。隨其運用而得性,任其方圓而寓理。 他認為,文學創作要以情合于性,以性合于道。“情”是什么?‘性”又是什么?田錫說,情是作家對物象的態度,性乃自然。也就是說,作家的個性是純真自然的,而情感的表達應適應純真自然的特點.這樣,才能表達萬物之道。田錫反對雕鑿、虛假的創作態度,主張一切從自然出發,實觀文與道的統一。 從推崇自然出發,到尊重個性,這是一個必然的過程。田錫的討論是客觀的,他以自然的客觀規律喻示文學的創作,寓意深遠。在《貽陳季和書》中,他以大自然的風水相遭來比喻文章寫作,極具啟發性。他說: 錫觀乎天之常理,上炳萬象,下覆群品,顥氣旁魄,莫際其理,世亦靡駭其恢廓也。若卒然云出連山,風來邃谷。云與風會,雷與雨交,霹靂一飛,動植成恐,此則天之變也。亦猶水之常性,澄則鑒物,流則有聲,深則窟宅蛟龍,大則包納河漢,激為驚潮,勃為高浪,其進如萬蹄戰馬,其聲若五月豐隆,駕于風,蕩于空,突乎高岸,噴及大野,此則水之變也。非迅雷烈風.不足專天之變;非驚潮高浪,不足行水之動。 在《貽宋小著書》中,他又說:“亦猶微風動水,了無定文;太虛浮云,莫有常態。則文章之有聲氣也。不亦宜哉!”從自然現象變化的多樣性推演到文學創作的多樣化。不同的風格,不同的題材,不管是“文之常態”,也不管是“文之變也”,田錫都能寬容,顯示了一位理論家的寬廣胸懷。 田錫對自然的推崇。對個性的尊重,實際上是宋代文壇上的一場革命。這場革命,一直到田錫逝世后半個世紀,歐陽修主盟文壇、“三蘇”活躍文壇時.才得以延續并取得輝煌的成就。這樣.田錫的意義就非同尋常了。在宋代文學批評中,田錫的理論貢獻遠超過他同時的古文理論家,他在中國文學批評史特別是宋代文學批評中的地位,是我們今天治文學批評史者應該重新考慮的問題。這是一個不能漠視的話題。